在“三八”妇女节即将到来的日子里，我想起了我的母亲——人们口中的“张先生”。

　　

　　母亲出生于1940年，高小毕业后，直接进入师范类学校学习，在上世纪50年代，算得上实打实的知识分子了。师范毕业时，母亲还是个扎着两条粗麻花辫的青涩少女，可她写得一手好字，笔锋娟秀大气，比起现在拥有本科文凭的我，不知强了多少倍。母亲教过许多学科，语文、数学、美术，甚至地理，她都不在话下，真正做到了“她是革命的一块砖，哪里需要哪里搬”。她上班的那个年代，每周要上六天班，每天三次到校。如今的我，实在难以想象，她在悉心照顾、抚养4个孩子的同时，是如何做到工作还那么出色的。

　　

　　母亲深受学生和家长的喜爱。我从未亲眼见过她在讲台上的风采，也未曾听她讲述过如何对待学生的细节。我只听比我大11岁的大哥跟我说过这样一件事。母亲刚参加工作的那个年代，物资比较匮乏，那时的冬天特别冷，冰层能达一尺多厚。一天，母亲看到班上一个女学生在严寒中还穿着露着脚趾头的破单鞋时，就把外婆做的新棉鞋给了那个女孩。那可是外婆一针一线纳的千层底，费了不少功夫，但她没有犹豫就把新棉鞋送给女孩，还鼓励她按时来上学。后来听说，女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经成为打版画师，回老家探亲时还来看望过母亲。母亲退休后，只要有学生路过家门口，都会远远停下自行车，恭敬地和她打招呼。家长们赶集路过时，也总会亲切地喊她一声“张先生”，然后坐下聊聊孩子的近况：这个孩子去当兵在部队被提干了，那个孩子在哪里上学了。一聊就是大半晌午，不像是来赶集的，倒像是专程来向她汇报孩子情况的。邻居们也时常来找母亲聊天，一坐就是一上午。那时的我年纪尚小，实在不理解，母亲都退休了，怎么还有这么多家长来找她聊天。

　　

　　母亲是一位平凡但坚强的女性，她育有两儿两女。在我们的记忆里，母亲从未打骂过任何一个孩子，正因如此，我们都拥有一个无比美好的童年，足以治愈一生的童年。待母亲步入晚年，我们都承欢膝下，见不得她有一丝一毫难过。成年后，我们各自有了工作和家庭，但每到周末或假期，都会不约而同回家看望母亲。

　　

　　母亲晚年时，父亲不幸离开后，她便独自在小镇生活。她总是报喜不报忧，觉得我们工作繁忙，又各自有小家庭要照顾，只要自己还能照顾好自己，就不想麻烦我们。她在乡下的小院里种满了各种应季蔬菜，每次我们回去，她都让我们大包小包地带走。后来母亲生病，还反过来安慰我们，说人吃五谷杂粮，哪有不生病的，她已经像小鸟一样完成了繁衍生息、孕育后代的使命，是时候离开了。可我们怎么忍心听这些话。母亲离开后的六年里，我们都尽量不回老家，因为那里的一草一木，都能勾起我们对她的思念，让我们忍不住默默流泪。

　　

　　小时候，我总是不明白，为什么邻居和学生家长不喊母亲“张老师”，而是叫她“张先生”。在我的认知里，“先生”是男性的专属称呼，是医生、长者的代名词。多年后，长大后的我也成了一名女教师，我才深深理解了“先生”这一称呼背后所承载的深意，也为家里有这样一位“张先生”感到无比自豪。

　　

　　“令公桃李满天下，何用堂前更种花。”愿所有的“张先生”们在三尺讲台，托举星火燎原的希望，桃李满天下，春晖遍四方。